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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年来,我四处游历,在时间的意义上,她似乎离我越来越远,但在生命的感觉上,我却仿佛离她越来越近。
我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看见她,在什么人身上都可以看见她。
她的一切细节都秘密地反刍在我的生活里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奇袭而来,把我打个措手不及。
比如,我现在过日子也越来越仔细。
洗衣服的水舍不得倒掉,用来涮拖把,冲马桶。
比如,用左手拎筷子吃饭的时候,手背的指关节上,偶尔还是会有一种暖暖的疼。
比如,在豪华酒店赴过盛宴之后,我往往会清饿一两天肠胃,轻度的自虐可以让我在想起她时觉得安宁。
比如,每一个生在一九二○年的人都会让我觉得亲切:金嗓子周璇,联合国第五任秘书长佩雷斯·德奎利亚尔,意大利导演费里尼……那天,我在一个县城的小街上看到一个穿着偏襟衣服的乡村老妇人,中式盘扣一直系到颈下,雪白的袜子,小小的脚,挨着墙慢慢地认真地走着。
我凑上前,和她搭了几句话。
“您老高寿?”
“八十有六。”
我飞快地在脑子里算着,如果奶奶在,她比奶奶大还是小。
“您精神真好啊。”
“过一天少一天,熬日子吧。
坐吃等死老无用。”
那天,我采访到了安徽歙县的牌坊村,七座牌坊依次排开,蔚为壮观。
导游小姐给我们讲了个寡妇守节的故事,其实也都听说过:一个壮年失夫的少妇每到深夜便撒一百铜钱于地,然后摸黑一一捡起,若有一枚找不到,就决不入睡。
待捡齐后,神倦力竭,才能乏然就寝——只能用乏然,而不能用安然。
我微笑。
这个少妇能够以撒钱于地的方式来转移自己和娱乐自己,生活状况还是不错的。
而我的祖母,这位最没有生计来源的农妇,她尚没有这种游戏的资本和权利。
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,用来空落落地怀想和抒情,这对她来说是太奢侈了,她和自己游戏的方式多么经济实惠:只有织布。
只有那一匹又一匹三丈六尺长二尺七寸宽的白布。
那天,我在图书馆查阅资料,翻到一本关于小脚的书,著作者叫方绚,清朝人。
书名叫《香莲品藻》,说女人小脚有三贵,一曰肥,二曰软,三曰秀。
说脚的美丑分九品:神品上上,妙品上中,仙品上下,珍品中上,清品中中,艳品中下……还说了基本五式:莲瓣,新月,和弓,竹荫,菱角。
而居然那么巧,在这层书架的下一格,我又随便抽到一本历史书,读到这样一条:“……光绪十三年(公元一八八七年),七月,梁启超,谭嗣同,汪康年,康广仁等发起成立全国性的不缠足会。
不缠足会成为戊戌变法期间争女权、倡导妇女解放的重要团体,它影响深远,直至民国以后。”
那天,我正读本埠的《大河报》,突然看见一版广告,品牌的名字是“祖母的厨房”
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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